●《秦腔圖像小說》人物畫像(局部)

　　記者 鄭鵬 賀秋平 任琦

　　從《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到《秦腔》，從陜北、關中到陜南，30多年來，延安本土畫家李志武以傳統繪畫這一表現形式，創新演繹陜西文學名著，將縈繞在心間對鄉土的無限深情娓娓道來。

　　回延安向家鄉人民匯報

　　寶塔山下共讀水墨長卷，延河岸邊敘說故土深情。7月22日，“對話《秦腔圖像小學》”分享會陜西行第三站來到了延安，回到了長卷繪者李志武的家鄉，也回到了文學藝術的原生沃土。

　　“從法國巴黎到北京、上海、西安，只有回到陜北，回到延安，我的心情是最復雜的，也是比較忐忑的。”在當天的對話現場，延安的專家學者，李志武的老師、同學、好友及親人等齊聚一堂，共同聆聽分享。“這一次回延安，就是希望在我出發的地方，向家鄉人民匯報我近期的創作情況，期望能從各位的審評與指導中得到更大的力量。”李志武說。

　　李志武是土生土長的延安人，從繪畫愛好者到國家一級美術師，他的文藝生涯是從延安出發的。

　　20世紀中葉，正值中國連環畫大繁榮時期。圖文并茂的連環畫不僅是深受青少年喜愛的課外讀物，在書籍資源稀缺的年代，也令很多成年人愛不釋手。

　　學生時代的李志武就對連環畫十分癡迷，經常在學校畫黑板報、在縣文化館畫漫畫、去農村畫壁畫。15歲那年，他看了《平原游擊隊》《地雷戰》等抗戰電影后，便自編自繪了一套抗日題材連環畫。縣文化館的老師配上文字后進行公開展出，自此也更加堅定了李志武的繪畫之路。

　　參加工作后，李志武仍抽出時間練習繪畫。1991年1月10日，經人寫信推薦，他帶著創作《平凡的世界》的愿望，登門拜訪了作家路遙。彼時，路遙已經是名滿天下的文學大家，而李志武只是個青澀的文藝青年。路遙沒有絲毫猶豫，直言這是一件好事，并給時任延安日報社總編張春生寫信，請他擔任文字腳本的改編工作。離別時，路遙還贈予李志武一套《平凡的世界》以作鼓勵。

　　這份信任，一直激勵著李志武在連環畫創作道路上不斷前行。1991年5月，拿到改編文字腳本后，他將自己關在延河邊的一間屋子里，開始不分晝夜地忘我創作。歷時一年半，終于完成了656幅全部畫頁，獲得路遙的高度認可和社會各界的廣泛贊譽，這對李志武來說是莫大的鼓勵與肯定。

　　“《平凡的世界》連環畫是我繪畫生涯重要的開端。”李志武說。1999年，《平凡的世界》連環畫入選全國第九屆美術作品展覽并獲銅獎，此后，他又完成了《白鹿原》連環畫創作，并入選全國十屆美展。這兩部連環畫作品先后被多家出版社以多種版本出版，其原作先后在法國、比利時、阿根廷等國展出，登上國際舞臺。

　　70米水墨長卷里的《秦腔》

　　《秦腔》是著名作家賈平凹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以一個陜南村鎮為焦點，集中表現了改革開放中鄉村的價值觀念、人際關系和傳統格局的巨大而深刻的變化，被稱為“一卷中國當代鄉村的史詩”。

　　李志武表示，之所以選擇繪畫這部著作，既是出于要完成繪畫三部茅盾文學獎的夙愿，也是因為這部作品深深吸引了自己。“《秦腔》里所表現出的黏稠的鄉土氣息、魔化的神秘色彩總能把我帶入亦真亦幻的畫境之中。通過反反復復的閱讀，我越來越認識到這部小說對創作生涯進行自我革新的意義與價值。”李志武說。

　　獲得繪畫授權后，為了更好地展現陜南的風土民情，從2009年8月至2012年7月，李志武先后4次到商洛市棣花鎮采風，搜集素材，尋找靈感。在清風街，他沿著崎嶇的山路，探尋夏天義、夏天智等人家的老屋和七里溝、伏牛坡等處的方位地形，走街串巷了解風俗民情和用品飾物……棣花鎮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他探尋的身影。

　　然而創作的過程并不順利。選擇水墨長卷這一形式，則意味著要脫離文字解說畫面或以畫面圖說文字的連環畫傳統，反反復復，李志武的畫案前堆積了幾大卷廢棄的畫稿，但內心對著作的感知與想法卻始終沒有很好表達出來。

　　一次偶然機會，李志武認識了維也納美術學院哲學博士、藝術家朵兒。聊起《秦腔》，兩人激發出很多有意思的視覺想象和創作靈感，當即決定合作。由朵兒抽絲剝繭、拆解小說，李志武勾畫情景。過程中，反復討論、反復琢磨，從主要人物引生、夏天義，到不起眼的狗剩、武林，每一個人物形象都是經過多次否定之后才形成的。

　　從2009年4月10日獲得授權，到2019年6月9日深夜畫完最后一筆，歷時10年，整整3700多個日夜，一幅70米長的《秦腔》水墨畫卷終于完成，酣暢淋漓地描繪了清風街近三十年的歷史變遷，展現了改革開放中鄉村價值觀念和傳統格局巨大而深刻的變遷，生動還原情節，深度詮釋原著。全書采用經折裝，氣勢磅礴，筆墨拙樸、雄渾厚重，水墨韻味濃郁。

　　“李志武用10年時間，把《秦腔》這本長篇小說用繪畫的形式表現出來，實屬不易，并且書的形式和內容都這么好，感謝他。”《秦腔》作者賈平凹說。

　　在傳統繪畫中求新蛻變

　　一部作品，何以耗時十年?李志武坦言，用十年時間完成一部作品，既不是因為貪圖安逸而思想懈怠，也不是工作繁忙抽不出時間，是因為自己在創作過程中一直在苦苦追求藝術蛻變求新。

　　在創作《秦腔》之前，李志武已相繼出版了《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兩部畫作，采用的是中國傳統連環畫的表達形式。經過長時間的審視以及對中國傳統連環畫現狀的思考，李志武決心與過去告別，“要從觀念上、呈現形式上和表現手法上，走一條新路，畫出一部與以往作品完全不同的‘新’作品”。

　　求新，則意味著改變習慣擅長的技法，對于創作者來說，過程是痛苦而漫長的。也正如他在序言中說的：“不重復自己，想創新，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過去的許多作品，都是按照傳統方法創作而成的——有人先寫好腳本，再根據腳本及原著進行繪畫。創作《秦腔》時，李志武嘗試過邀請別人或自己動手改編，但都無功而返。每當創作擱淺時，他就不斷翻閱各類畫冊，看各類藝術書籍，觀看秦腔戲劇及一些畫展，逐漸地，有了對作品及表現形式更深刻的感悟與想法——用水墨長卷展現綿延不息的鄉土。

　　“《秦腔圖像小說》帶給大家的視覺沖擊，就像秦嶺山脈一樣有力，撲面而來。”西安美術學院教授武西明說。

　　“作品對原著的生動解讀、深度詮釋和創造性演繹，是經典文學著作與傳統國畫筆墨交織碰撞的華彩。”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徐里表示，此次《秦腔圖像小說》的出版，使得傳統連環畫的創作又開始了新的形式。

　　《秦腔圖像小說》中文版正式出版后，受到了學界的高度認可和贊譽。特別是70米長卷這種全新的呈現方式，改變了以往傳統連環畫一頁一頁的布局，這不僅是李志武創作方法的自我突破，也是傳統連環畫表現形式的突破。

　　守正創新傳承連環畫藝術

　　回顧中國美術史，連環畫作為中國傳統藝術形式，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這種圖文類讀物在當時就有了相當完整的出版和發行體系，傳播廣泛且深受大眾喜愛。特殊年代，連環畫是幽暗世界的微光，開啟民智，傳播革命思想;奮進時代，連環畫是飄揚的旗幟，給人以前行的動力。

　　“其實，無論是傳統連環畫，還是圖像小說，這都是畫家再創作的作品。”在李志武看來，文學名著的繪畫不是簡單改編與畫面圖釋，需要繪畫作者在深刻理解文學著作的基礎上，用視覺藝術傳達自己的人生感悟和藝術觀念。

　　當下，隨著社會的進步和互聯網的發展，人們的閱讀習慣發生了深刻變化，多是碎片化的閱讀和快餐式的消費。同時，隨著AI技術的不斷迭代更新，市場上也充盈著很多AI繪畫，導致一些創作者憂心忡忡。在李志武看來，AI繪畫無疑會影響到繪畫創作，但中國水墨或者真正手繪且融入自己思想的藝術創作是永遠不可能被替代的。

　　真正的藝術，是需要用真摯的情感來表達的。藝術來源于生活，需要從業者扎根生活、深入生活，才能創作出高于生活的藝術作品。“在讀圖時代，我希望能創作出更多無愧于時代與人民的厚重作品，在守正創新中，將連環畫這一中國傳統藝術更好地傳承和發揚下去。”李志武說。